寒假临近,学校教务处把寒假期间学生的粮票和其他补贴钱发了下来,——八十年代初期粮票还没有完全消失,还是有一定应用场景的,——魏尚考把以往攒下的粮票和它一块,回家后,全部交给了母亲。
心想:这是人生中对家的第一次回报。
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感。
当时社会流行穿喇叭裤,魏尚考心里蠢蠢欲动,也想去赶这个时髦。
“妈,给我点钱好吗?”
魏尚考有点难为情地说。
“这不,刚给我两毛钱还没热窝,这又要回去是吧?”
他妈数落他道。
“妈,不是的,我觉得吧,我穿得太老土了,我想换条裤子穿。”
“换什么裤子穿,你小孩子家懂什么好,什么坏,老妈回头到罗庄给你去买!”
他妈不容分说地道。
“不行,妈,您买的我不一定看得中!”
他妈这时候也不上班了,——自从魏尚考上了技校后不久,他妈也就辞职了,这不,在家正忙着干一些家务活呢,一听这些话,两手在衣服上擦了擦,然后又拍了一下身上的土,一转身上屋了。
不一会,他拿出一块缠在一起的红蓝相间的手帕,问魏尚考:“要多少?”
“三块钱就够了!”
他妈飞快地打开手帕,掏出钱来,数了数,说道:“拿去,别胡乱买哈?
我看最好还是我哪天抽空替你买比较好!”
“行了,妈,我知道了,我自己会买!”
然后一溜烟地不见了踪影。
几天后,魏尚考喜形于色地穿着喇叭裤,一面照着镜子,一面来回地晃,正得瑟着呢,他爸下班家来了。
一看见他,穿得吊儿郎当的样子,马上皱起了眉头,顺便瞪了他一眼。
他忙过去给他爹捶背献殷勤,装着问他爹累不累,渴不渴,说“要不我给您倒杯水,爸?”。
“上边去,我哪眼看你哪眼够!
一点也没有个人形!
就是不学好!
快给我脱下来,我给你昂(就是撂炉子烧了的意思)他!”
魏尚考爸爸发火道。
魏尚考一看不是路,过去听初中同学说过,老的生气,躲躲就好,于是他就灰溜溜地去到自己的书房去了。
在自己一个人房间里,他开始翻阅起过去的书,开始背起古文来。
“天天不知自己姓什么了,朱陈街数你了是吧?
啊!
你看你那个熊样,背什么背,别出声,搁你肚子里吧!”
魏尚考的父亲的怒骂声传来,大概又开始喝酒了,喝高了就这样。
他平常是一天三时喝,早晨上班前也喝,一次不落。
魏尚考没法呆在家里,想出去走一走,释放释放自己的烦恼和不安。
只听后面的父亲的声音又来了,还是那句老生常谈:“朱陈街搁不开你了!
小暖壶搁不开你了!
我生了你这个驴屌上的奶子废物!”
魏尚考再也忍不住了,他回过头,走进屋,脱掉了喇叭裤,把他扔在了地上,换上裤子,准备出去。
“你给我滚回来,你扔谁的,啊?”
他爸爸大声呵斥道。
魏尚考冷冷地看了他一眼,把头扭过去,这就要往外走。
“你给我坐下,好好反省反省!
不准到处游荡!”
魏尚考爸爸怒气冲冲。
魏尚考终于忍不住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红着眼瞪着他爸。
“你望望,你望望,你这小犟驴头梗梗地给条羹样,我看是没揍好!
看我怎么收拾你!”
一面说着,随手摸起什么家伙佬,就要打魏尚考。
魏尚考看了看桌子上的酒杯,里面还有一大茶杯,不知哪来的勇气,端起来就迅速朝他父亲脸上泼去,大声说:“我受够你了!
我走!”
然后飞快地跑了出去,不见了踪影。
他父亲在后面大声骂到:“小兔崽子,反了你了!
有本事你就别回来!
然后从案板上抓起一把菜刀追了出去!
眼看追不上了,在后面狠狠地骂到:“狗日滴,有本事你给我剔骨还父剔肉还母!
你他妈的!”
满腹委屈的魏尚考跑到姥姥家,住了起来。
然后在姥姥家,复习起他的准备中考的功课。
他当时也没心思考虑,即便考上了又如何?
父母就这样,谁能提供学费支持?
毕竟一个孩子,只顾往前冲冲冲,哪里去管这么多,总是按自己的想法去努力去行动,并不问结果和后续。
此时,他的三姨正在他姥姥家,因为刚生了儿子二港,可能是临时躲避计划生育罢,魏尚考也记不大清当时什么原因了,反正也是临时住些时候。
他的三姨一首跟他妈有隔阂。
开始来时,倒没什么,时间久了,就背后忍不住发开了牢骚。
“给他妈一样地货,看人在这红眼,早不来晚不来,非得这时候来!
看人家在这住着,没好心眼子!
故意使坏地!”
他三姨一面骂着,一面跟魏尚考姥姥说着什么。
连嚼带骂,嘀嘀咕咕了好一阵子。
魏尚考实在是如坐针毡,心想:到哪里去呢?
难道这时候回家?
“尚尚,你看谁来了!”
终于有一天,他姥姥在外面带着笑声大声喊着。
魏尚考惊奇地跑出去,一看,是他妈提酒着一条鱼来和一些苹果来了,准备接魏尚考回家。
好多天了,魏尚考眼睛再也挂不住委屈的眼泪,终于像小雨点一样倾泻而下。
“谁叫你不听话的,说你两句,你就反了天了!
还哭,还有脸哭!”
他妈一面跟他姥姥打着招呼,一面走到魏尚考面前。
魏尚考刚一放松的心境,又收紧了,他知道妈妈也不喜欢他。
他也没有办法来替自己辩护。
“您当老地的,是怎当的,让小孩受这般委屈?
还这个那个的满理?!”
姥姥对魏尚考妈妈责怪道。
魏尚考抬起头,望着天空,想把眼泪顺下去不再流。
一群排成人字形的大雁,声声惊寒,恰巧正鸣叫着掠过头顶,向北方而去,他随着大雁归去的方向使劲瞅着,好像忘了一切烦恼。
突然联想起了王勃的千古骈文:渔舟唱晚,响穷彭蠡之滨;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。
“尚子,明天回家吧哈,你爸爸不生气了!”
魏尚考还是有点不放心,回想那天他爸拿着刀追他的场景,还是心有余悸。
他有点不放心:“见了他,我怎么说,妈?”
“怎么说,还不简单,你跟他跪下,认个错不就得了?!”
“那好吧!
妈,您可得保证我的安全,妈?”
“没问题,回家就是!”
他妈妈干脆利落地说道。
第二天,魏尚考战战兢兢地回到家里。
他心里最盼望的是父亲还没有下班,然后自己看看书学学习,然后再出去到同学家溜达溜达,好碰不到爸爸。
幸运的是,他爸上白班不在家。
然后他就去找自己的那件裤子。
找了半天没找到。
然后他就问他妈:“妈,我的那条裤子您给收拾起来没有?”
他妈露出怪怪的神情,用嘴向东南方向一努,魏尚考走过去一看,裤子己经面目全非,处处伤痕累累,遍布刀伤,静静地躺在垃圾堆上。
魏尚考伤心极了。
他又盼着赶紧开学离开家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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